Miss Waiting

五十年來，龐德的樣貌不停變換，而最新一期的接班人Daniel Craig以一頭金短髮和粗獷的臉部線條，塑造了一位不同於以往且具有現代感的龐德，成功地將影迷的質疑化作肯定。默默看這經典人物在影史上更迭交替，對007電影卻始終提不起勁，甚至一部都沒看過。然而今年卻走進戲院看了《Skyfall / 空降危機》，不是為了看續集，而是為了看Sam Mendes的電影。

Sam Mendes是我的郊區(suburb)大師，無論是《American Beauty / 美國心玫瑰情》或《Revolutionary Road / 真愛旅程》，他都能輕描淡寫卻精準微妙地刻劃，現代人無以名之的空虛偽善，即使在《Away We Go / 房事告急》改走溫馨路線，那平凡卻蘊含力量的情感仍動人無比。當他的名字和龐德串在一起，除了驚訝之外，直覺反應這部續集電影絕對不同凡響！但一部動作片由一位風格迥異的文人導演接手，又不像蝙蝠俠或蜘蛛人從導演到演員徹底改朝換代，那它到底會是什麼樣子呢？即便人已坐在電影院裡，還是不免地既期待又焦慮。

電影的開頭是一扇泛著黃色日光的門，我們身處暗處看著模糊的人影逐步靠近清晰，那是握著手槍的龐德，身後的黃金光芒勾勒出他嚴謹專業的姿態，而我對龐德的第一印象竟然是好美。他在凌亂冷寂的斗室裡搜查片刻，隨後又再次衝進刺眼的陽光底下，從這一刻起步調驟變，展開了一連串精采緊湊的追逐戲碼。一路從市集攀到屋頂上，接著跳上極速行駛的火車更提昇了速度感，正當觀眾聚精會神地緊跟著飛快節奏，龐德卻一個冷不防地被失手的女探員一槍射中落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他不停地陷落，水中則傳來緩緩琴聲，憂傷深藍幻化而成的各種景象悄悄鋪陳著故事的脈絡，同時也與Adele略帶哀愁的歌聲完美相容，彷彿自己也沉在水底。直到歌聲漸弱，敲打鍵盤的聲響才將我們喚回現實，M女士面無表情地撰寫龐德的訃聞，寫著寫著外頭下起了大雨，她轉身走向窗邊，靜靜看著灰濛濛的城市。這個畫面停格了許久，我們看不見她的表情，卻看著她的髮慘白地像在哀悼。這一刻，內心十分激動，我完全沒有預期一部動作片，會願意花時間在這簡單的畫面上，只為了傳達一個角色的心情。於是我不再擔心，而且打從心底相信我會喜歡。


*poster from here
《Skyfall / 空降危機》似乎籠罩著一股劇情片的氣息，Neal Purvis和Robert Wade這對創作007電影十三年的編劇組合，保存著龐德的根本基調，而奧斯卡三度提名編劇John Logan則為之注入了新意，優秀的劇本吸引了Javier Bardem、Ralph Fiennes、Ben Whishaw等首選陣容。其中Javier Bardem和元老M女士Judi Dench完全沒有被大材小用，而是適度地發揮其精湛演技，前者飾演的反派角色個性鮮明且行事充滿動機，站在同為特務的出發點，挑戰著龐德對忠誠的信念；後者則在慣有的嚴肅堅決中流露出真實脆弱。他們緊密地牽連著中心人物，也豐富了整部電影的內涵。

而電影中最精采的，莫過於對Daniel Craig這位龐德的著墨。他不再是動作片裡打打殺殺、風流瀟灑只為滿足觀眾刺激快感的英雄人物，絲毫不需我們施予任何關心。劇中用畫暗喻龐德的處境，他藏匿不住的缺陷和自我挑戰貼近人心；而M女士引述的那首詩則頌揚著他不屈的精神，時間能消磨他的年輕力盛卻日漸豐盈他的智慧和歷練。

我最喜歡片中水的意象，美不勝收又極富意涵，彷彿龐德不再完美且萬能，而是被水無所不在的自然力量掌控著。無論是在上海高樓搏鬥時光影糾纏漂游的水母；前往澳門賭場划過那醉人燈火點綴的漆黑水面；還是乘著遊艇航向敵方孤島時堆起的浪潮。每一次赴湯蹈火，他削弱的體魄和漸失水準的本領都如心魔煩擾著他，而那出於本能的恐懼流洩成一片水景，承載著他的不安。更不用提龐德在片中二度起死回生，他消逝在漆黑的靜謐之中，卻也因衝破水面而重生，好似戰勝了沒溺的自我質疑便能呼吸到昇華的新鮮空氣。

 
《Skyfall / 空降危機》亦是龐德五十周年的紀念碑，片頭片尾仍以主題動畫揭開序幕、以經典配樂和彈道口的龐德身影作結，但電影的訴求已不再是畫面效果上的推陳出新，而是賦與角色身為人的本性，去追溯其歷史和存在的意義。也許汰舊換新無可避免，卓越的科技取代舊有的技術，鼎盛的新人接班凋亡的長者，但永不逝去的是前人的智慧與精神，那是值得我們緬懷、一脈相承的初衷。導演也試著在這求新求變的世代裡，以溫厚、充滿情誼的角度去詮釋那不朽的價值，不是為了紀念而紀念，而是為了感懷致敬。




Skyfall (2012)                                                                                    
Director: Sam Mendes
Writer: Neal Purvis
            Robert Wade
            John Logan
            Ian Fleming (character)
Stars: Daniel Craig
            Judi Dench
            Javier Bardem
            Ralph Fiennes
            Ben Whishaw
Title sequence: Danny Klein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