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 Waiting

影評人Nathan Rabin在看完《Elizabethtown / 伊莉莎白小鎮》之後，造了「Manic Pixie Dream Girl」一詞，字面的意思大概是「狂熱而捉摸不定 / 如精靈般頑皮可愛 / 的夢幻女孩」，Rabin則解釋道：「MPDG是如泡泡般夢幻卻空洞的電影產物，僅存於感性（多為男性）編劇/導演的狂想中，她的出現只是為了帶著多愁善感的男主角探索人生。」除了《Elizabethtown / 伊莉莎白小鎮》中的Kirsten Dunst，其他較典型的例子還有《Garden State / 情歸紐澤西》的Natalie Portman，以及《(500) Days of Summer / 戀夏五百日》的Zooey Deschanel。這些女主角們集魅力與趣味於一身，讓人瘋狂著迷，但她們無所不用其極地展露其古靈精怪和陰晴不定，那過度膨脹的表面下究竟有幾分真實性，倒是令人質疑。

《Ruby Sparks》其實無意批評MPDG這樣的角色定位，但中文片名《客製化女神》卻無心插柳柳成蔭，放大了這個議題。

少年得志的天才小說家Calvin在失戀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寫作瓶頸，心理醫生則建議他放鬆心情隨意下筆。某天夜裡，Calvin在睡夢中遇見了特立獨行的甜美女孩Ruby，就此激發他的寫作靈感，於是他每晚在夢裡與女孩相見，隔天早上一睜眼就坐在打字機前猛敲鍵盤。直到有一天，僅於夢中和白紙黑字間存在的Ruby以女朋友的身分活生生地出現了，她好愛Calvin，而且她的一切全順從著打字機寫出的內容而改變。Calvin理所當然地愛上他的夢中情人，也決定將小說擱在一旁讓戀情順其自然。但當Ruby跳出預設的框架，有想法、有主見、想過自己的生活，甚至越來越像一位真實的女孩時，Calvin卻開始手足無措。


一雙轉呀轉圓滾滾的眼睛、隨意散落的紅色長髮、以及飄逸洋裝和鮮豔長襪下的纖瘦身軀，Ruby的印象來自Calvin的夢中，而後在他的筆下漸成雛形：Ruby喜歡畫畫、聽約翰藍儂，她總是愛上年紀大的成熟男性，尤其有點頹廢的那種。她喜歡照顧別人，自己的生活卻一團亂，她不會開車、不用電腦還常常忘記繳費。她的喜好異於常人、甚至有點複雜，但這就是Ruby迷人的地方，他寫道。但當Clavin興沖沖地拿手稿與哥哥Harry分享時他卻搖頭：「你寫的根本稱不上是一個人，這只是個女孩好嗎？」

Ruby Sparks無疑是位貨真價實的MPDG，但身兼女主角及編劇的Zoe Kazan在整體架構上卻布局得十分高明，她將這類夢幻女孩的男性創作者從電影之外帶入鏡頭，成為故事的一部分，讓觀眾不再陷入全然迷戀的氛圍中，而是退居於後，看清沈溺於幻想的盲目並還原愛情真實的樣貌；她靠的不是嚴厲的說教和批判，而是讓現實佐證美夢終將幻滅的事實，接下來的劇情安排和台詞設計更悄悄鋪陳著全片的主旨：愛是在對對方先入為主的理想瓦解後還能義無反顧地包容。


「古怪、亂糟糟、麻煩一堆卻更顯可愛出眾的女生根本不存在。」哥哥Harry的一針見血Calvin不以為然，而後Ruby的憑空出現更像是輕輕地賞了現實一巴掌。但熱戀期過後，Calvin卻在Ruby身上看見他不想、也不願看見的「真」。Ruby不喜歡他對人群的冷漠、不喜歡兩人成天膩在一起、也不喜歡了無新意的生活，她想搬出去住、想學畫畫交朋友、想為彼此保留一點空間，這些種種都不符合Calvin的認知和期待，於是他翻出了打字機竄改Ruby的思想。這樣隨心所欲的愛情多方便啊，不用承擔責任也不需解決問題，然而這一改卻使情況一發不可收拾，慌了手腳的Calvin只好將一切恢復原狀，但這只是另一個為圖方便的自私舉動，他並沒有做好面對現實的覺悟，而是繼續用理想強壓在對方身上，予以控制。Ruby像他的抱枕陪他安心入眠，又像他的名牌手錶好帶出門引人稱羨，Ruby可以是任何滿足需求的東西，但就是做不成Calvin的女朋友。情人需要的是設身處地的理解、體諒與關心，從不付出的Calvin也許就像前女友所說的「只是和自己在談戀愛而已。」


《The Catcher in the Rye》不時在片中被提及，我認為這是Zoe Kazan另一個令人激賞的巧思，片尾，Calvin在新書發表會中說道：「曾有人稱許《麥田捕手》見證了寫作絕無僅有的奇蹟：一個人彷彿從墨水、紙張與想像中栩栩如生地走了出來。」作家必定對自己筆下的人物擁有幾近全然的信任，否則無法說服讀者，而同為作家的Calvin不僅創造了書中的女孩，甚至和她朝夕相處，那書中的字字句句不就近乎於真實嗎？但Calvin最終卻選擇放下執著，因為他明白文字僅能傳達她的一部分，永遠不可能成為她的全部。

「She came to me wholly herself. I was just lucky enough to catch her.」妳以翩翩的姿態到來，而我正巧幸運地抓住了妳的心，但就像Holden不可能成為麥田捕手守住孩子的純真一樣，我也不可能守住我眼中的妳，因為妳是妳自己，而我並不了解妳。

只有如此坦然接受，才能放她自由。


Ruby was miserable without Calvin
最後，Ruby究竟是實是虛？你可以把它看作《Stranger than Fiction / 口白人生》般的虛實交錯，但電影其實也沒把話說死。Calvin在Ruby出現後就沒有再見過心理醫生了，而Ruby消失過後，他與哥哥Harry模稜兩可的對話也能套用在Calvin的前女友身上，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們也可將整部片視為Calvin反省、療傷的小說創作過程，煞是有趣。無論如何，Calvin已從感情的挫敗中懂得包容，也許當下一位女孩出現時，他能好好再愛一次。






Ruby Sparks (2012)                                            
Director: Jonathan Dayton
                Valerie Faris
Writer: Zoe Kazan  
Stars: Zoe Kazan 
           Paul Dano
           Chris Mess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