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 Waiting

看完《Call Me by Your Name》的當下，簡直不敢相信會有一部這麼這麼美的電影。Luca Guadagnino鏡頭中明媚而恬靜的義大利夏日，彷彿喚醒了所有感官、邀請你盡情徜徉其中。幾顆仰望Armie Hammer俊美臉龐的鏡頭，宛如在欣賞一尊聳立的雕像、一件超脫世俗的藝術品。而Sufjan Stevens早在預告中就將人虜獲的〈Mystery of Love〉，則以意想不到卻再適合不過的時機傾洩而出，玲瓏的斑鳩琴聲蔓延在奔馳晃動的森林小路間，那清澈純粹的悸動讓人無力招架。

但隨著電影化成久遠的記憶，它的美也不再強烈得令人暈眩，腦中竟開始不斷閃現Timothée Chalamet各種不經意的表情和眼神，無法一一細數那一顰一笑在暗示著什麼，只能隱約察覺到一股濃烈的情感靜悄悄地浮現。很想乾脆地說那就是「初戀」的感覺，但心裡清楚明白，它的深刻不是「初戀」可以輕易概括，它的純粹又遠比這兩個字來得更直覺而單純。這般詞不達意如鯁在喉的不暢快，直到讀了André Aciman同樣美到不可思議的原著小說，而再次心甘情願臣服於這個故事時，才終於釋懷。

1987年的夏天，與父母同住義大利的少年Elio正值青澀的十七歲，他從事學術的父親每年暑假都會收留一位年輕學者到家中做客、討論研究，而對於一個個來來去去、共享餐桌、庭院、泳池、甚至是自己臥房的過客，他早已習以為常、不期不待。但當這位二十四歲名叫Oliver的美國男子踏出停在家門口的計程車，Elio幾乎可以預見，這年杏子汁的香甜、綠蔭中的禪鳴、溪水的冰涼、陽台的晚風、以及所有他熟知關於義大利夏日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將因Oliver的到來而不再一樣了。

小說以Elio第一人稱視角，在事過境遷後回憶他們初相遇的那個夏天，從Oliver出現的那一刻起，重新經歷每一個曲折蜿蜒的感情浮動、每一個反覆自問卻又不斷推翻答案的問題，「一切是從何時開始的？」「單純的吸引如何成為無可救藥的渴望？」「我真正想要的又是什麼？」而André Aciman的文字則神奇地捉住了其中稍縱即逝的思緒、馴服了所有瞬息萬變的情緒，將它們一一攤平又拾起，再一字一句拚湊出為一個人神魂顛倒的狀態，鉅細靡遺，靈活而生動。

Oliver之於Elio，幾乎是一股出於直覺的衝動，是不假思索就想把自己的全部獻給對方，同時希望對方也一樣渴望自己的欲望。沒有條件，無關選擇，因為「非如此不可」，所以讓人既興奮又害怕。他無時無刻期待著他的出現，在桌邊、在池畔、在隔壁的房間，卻又為他的在場心亂如麻；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了雙重意涵，是極度甜美只在你我之間來往的竊竊私語，也是無比冷酷令人措手不及的製造距離；他每天都費盡心思猜著他的心，今天猜他喜歡我，所以連踩著腳踏車都輕盈地像要飛起，明天猜他討厭我，因此急著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麼而委屈地直掉淚。他願意一輩子受盡這甜蜜的折磨，只因為不想失去他，卻又忍不住想像兩情相悅會是什麼樣子。於是，告訴他，成了此生至今最重要的事。為此，他又陷入了另一個循環，「如果等一下不說，何時才要說？」「如果永遠不說，我甘願就這樣死去嗎？」

讀著讀著，回憶在心底撞出巨響，隨之湧現的不是過去讓你茶不思飯不想的人，而是從前那個小題大做、天真爛漫的自己。因為Elio的心事就是我們的心事，不分性別，更無關乎性向。Elio的身上都有我們的影子，當愛初來乍到充滿靈光而生氣勃勃的我們，在曖昧不明和無限可能之間欣喜又焦慮的我們。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有幸能擁有如此深刻的緣份，但在愛情面前，那可憐又可愛的傻勁，只要你曾經為誰心動過，就一定會認得這份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因為陷在愛裡的人們都是一樣的。

對我來說，小說最美的地方，就是將暗戀描寫得舉足輕重、躍然紙上，它不再只是故事的鋪陳，而是愛情之初最飄渺也最純真的模樣。無論說或不說，暗戀都是注定要結束的，但在與之錯身之前，作者的文字卻將它停格了。那畫面，好甜美、好惆悵。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更美、更惆悵的還在後頭......

PART 1. 
If Not Later, When?

"To me those hours spent at that round wooden table in our garden with the large umbrella imperfectly shading my papers, the chinking of our iced lemonades, the sound of the not-too-distant surf gently lapping the giant rocks below, and in the background, from some neighboring house, the muffled crackle of the hit parade medley on perpetual replay- all  these are forever impressed on those mornings when all I prayed for was for time to stop. Let summer never end, let him never go away, let the music on perpetual replay play forever, I'm asking for very little, and I swear I'll ask for nothing more."